卷一 平戎十策
再上皇帝书
开禧三年吉月吉日，待罪国学发解布衣臣华岳，谨昧死百，裁书献于皇帝陛下。
臣向以狂妄叩阍，乞罢兵事，冒犯天威。重蒙圣慈，不赐戮，谪臣建安，迨今两载。伏自戴罪以来，日闻边鄙之音，痛不已，乃知臣前日之所以料陛下今日之事者审也。夫救火炎炎之时，不如徒薪于曲突；拯溺于狂澜之中，不如济人于洧。今火之既焚，水之既溺，复将坐视而不恤，则燎原滔天患将莫知其所止矣。当其未焚未溺，臣不能挽回陛下之听，之罪也不可逃；及其既焚既溺，复不能为陛下扑灭而疏导之，之罪可胜诛邪？
臣尝闻之，立帝王之大业者在豪杰，扫天下之妖孽者在英。高帝惟能收三人杰，故赤帝子之业不劳而成；光武惟延揽雄，故中兴之功定于十有三年之速。英雄不收而咨谋于庸常目之儒，豪杰不招而听命于尝试草草之士，臣知其偏见浅识足以资敌人深长之谋，而轻举妄动鲜有不奔军而误国者。然陛下今日之事，将付之于书生学士邪，抑付之于英雄豪杰邪夫所谓英雄豪杰者，山林特起，拜为父师；江湖隽逸，视为准；衣冠缙绅，足未尝蹑其门；王公大人，名未尝过其目。所究心者，门屏、缶听、种冰、阱囤、飞灰、走雷、风篁、栅、木柜、摇波、透石、远汲之制。其所筹算者，五福、大、君基、臣基、天乙、地乙、四神、直符、小游、民基、青、直使之诀。其所歌诵者，长庆人事、诸子秘传、张氏屠寇、星营寨、诸家秘密之书。其所交游者，唐城、桐柏、茶牙、狗、东邹、南偃、夹山、六安、鸡鸣、马嘶、羊岘、房陵、淮遗逸之士。其所畅望者，巢淮涟泗之浅深，可以通津之远；淮汉荆襄之肥瘠，可以屯兵之多寡。其所素晓者，淮东多泽，利舟楫而不利步骑；淮西多山林，利步骑而不利舟楫。所收集者，皆梁汉奇材，荆楚壮士，烟云楼阁，波涛楼橹、穴药石、风云占候之人物。其所计度者，山口、枞阳、东关、江、裕谷、马肠、九曲、狗谷、射阳、杨口、洲头、杨林之要，以至荆襄之战地三十六，何地为险；淮南之山寨九十四，寨为要。论至于此，则英雄豪杰之士，其视夫书生学士之流，不大有径庭也哉！
仰惟皇帝陛下，奋五百岁间生之资，恢亿万载中兴之业，以合天下而为一家，合夷夏而为一统。凡兵家之事，无不曲其至，自宜一举而朔庭空，三箭而天山定。何大兵之出两周次，而大捷之未奏邪？何调发之帅布满沿边，而废置之靡定？掘池三尺，可守一城，兵家之濠堑也。何长淮千里，不足限守御之国也？一夫守隘，万夫莫向，兵家之险要也。何云百万，不足以塞犯淮之寇也？尺寸之地所必争，何贼锋未交，自弃其城邑？颗粒之粟所必计，何贼虏未至，先自焚其粮草？市人可驱，乌合可斗，兵家之妙用也。何今日二浙、福建、淮、荆湖新招之卒，其发解于宣司者，乃病于教阅之未精邪唱筹量沙，因粮于敌，兵家之奇计也。何今日武昌、蕲阳、口、枞阳、池口、芜湖、采石、建康、镇江交收之米，其桩于沿江者，尚虑其积之未丰耶？
臣尝深思而熟计之矣，非陛下之宠遇者皆科目行伍之材，英雄豪杰之材则未蒙于宠遇；擢用者皆规矩准绳之士，而泛不羁之士则未蒙于擢用，故如是欤！自今以观，师行千里，下两载，求贤之诏下郡国者无一字，荐贤之书入章奏者无片。荆襄之遗逸，未闻其姓名；江淮之豪放，未识其面目，人何自而能出，事业何自而能济？以故甲日亦战，乙日亦战，知夫壬遁之为何术也。生道亦出军，死道亦出军，不知夫青之为何神也。张曰可将则将之，李曰可罢则罢之，不知张李说，孰为果然耶。左曰可攻则攻之，右曰可守则守之，不知右之说，谁为适当耶。吁！庙堂有知兵之臣，则总调发者皆实之材；宣司有知兵之士，则受节制者无侥幸之将。故庙堂兵，则知兵者进，而不知兵者退；宣司知兵，则知兵者将，不知兵者罢。兵不自知，而一切黜陟之术，悉听诸人，吾见事业之所成，有不待智者而后知其必败也。今日之事，正坐此。一则取士而不得其实，二则招军而不尽其材，三则御骑未得其具，四则陷骑者未有其策，五则得其地而反失其心，则守其地而复无其备，七则恩威之不明，八则利害之不密，则急务在财计而财计未丰，十则边计在马政而马政未备。十之弊，非有英雄豪杰之士为陛下洗而新之，则他日亡败之患，有不可胜言者矣。臣请为陛下条陈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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