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·诚实
天地之所以不息,国之所以立,圣贤之德业所以可大可久,皆诚为之也。故曰诚者物之始终,不诚无物。人必虚中不著一物,而后能真实无妄。盖实者不欺之谓也。人之所以欺人者,必心中别著一物,心中别有私心,不敢告人,而后造伪言以欺人。若心中了不著私物,又何必欺人哉!其所以欺人者,亦以心中别著私物也。所知在好德,所私在好色,不能去好色之私,则不能欺其好德之知矣。是故诚者不欺者也,不欺者心无私著也,无私著者至虚者也。是故天下之至诚,天下之至虚者也。(曾国藩)
当读书则读书,心无着于见客也;当见客则见客,心无着于读书也。一有着则私也。灵明无着,物来顺应,未来不迎,当时不杂,既过不恋,是之谓虚而已矣,是之谓诚而已矣。(曾国藩)
知己之过失,即自为承认之地。改去毫无吝惜之心,此最难之事。豪杰之所以为豪杰,圣贤之所以为圣贤,便是此等处磊落过人。能透过此关,寸心便异常安乐,省得多少曷,省得多少遮掩装饰丑态。(曾国藩)
盗虚名者有不测之祸,负隐慝者有不测之祸,怀忮心者有不测之祸。(曾国藩)
天下惟忘机可以消众机,惟懵懂可以祓不祥。(曾国藩)
用兵久则骄惰自生,骄惰则未有不败者。勤字所以医惰,慎字所以医骄,二字之先,须有一诚字以立本。立意要将此事知得透办得穿,精神所至,金石亦开,鬼神亦避,此在己之诚也。人之生也直,与武员交接,犹贵乎直。文员之心多曲、多歪、多不坦白,往往与武员不相水乳。必尽去歪曲私衷,事事推心置腹,使武人粗人坦然不疑,此接物之诚也。以诚为之本,以勤字慎字为之用,庶几免于大戾,免于大败。(曾国藩)
楚军水陆师之好处,全在无官气而有血性。若官气增一分,血性减一分。(曾国藩)
军营宜多用朴实少心窍之人,则风气易于纯正。今大难之起,无一兵足供一割之用,实以官气太重,心窍太多,漓朴散淳,真意荡然。湘军之兴,凡官气重、心窍多者,在所必斥,历岁稍久,亦未免沾染习气,应切戒之。(曾国藩)
将领之浮滑者,一遇危险之际,其神情之飞越,足以摇惑军心;其言语之圆滑,足以淆乱是非。故楚军历来不喜用善说之将。(曾国藩)
今日所说之话,明日勿因小利害而变。军事是极质之事,二十三史除班马而外,皆文人以意为之,不知甲仗为何物,战阵为何事,浮词伪语,随意编造,断不可信。(曾国藩)
凡正话,实话多说几句,久之人自能共亮其心。即直话亦不妨多说,但不可以讦为直,尤不可背后攻人之短。(曾国藩)
驭将之道,最贵推诚,不贵权术。(曾国藩)
吾辈总以诚心求之,虚心处之。心诚则志专而气足,千磨百折而不改其常度,终有顺理成章之一日;心虚则不客气,不挟私见,终可为人共谅。(曾国藩)
楚军之所以耐久者,亦由于办事结实,敦朴之风未尽浇散。若奏报浮伪,不特畏遐迩之指摘,亦恐坏桑梓之风气。(曾国藩)
自古驭外国,或称恩信,或称威信,总不出一信字。非必显违条约轻弃前诺而后为失信也,即纤悉之事,笑之间,亦须有真意载之以出。心中待他只有七分,不必假装十分。即已通知讲好,凡事公平照拂,不使远人吃亏,此恩信也。至于令人敬畏,全在自立自强,不在装模作样。临难有不屈挠之节,临财有不浩染之廉,此威信也。《周易》立家之道,尚以有孚之威归反诸身,况立威于外域,求孚于异族,而可不反诸己哉!斯二者似迂远而不切合事情,实则质直而消患于无形。(曾国藩)
破天下之至巧者以拙,驭天下之至纷者以静。众无大小,推诚相与。咨之以谋而观其识,告之以祸而观其勇,临之以利而观其廉,期之以事而观其信,知人任人,不外是矣。近日人心,逆亿万端,亦难穷究其既往,惟诚之至,可救欺诈之穷。能欺一事,不能欺诸事,事欺一时,不能欺之后时。不可不防其欺,不可因欺而灰心所办之事,所谓贞固足以干事也。(胡林翼)
吾辈不必世故太深,天下惟世故深误国事耳。一部《水浒》,教坏天下强有力而思不逞之民;一部《红楼》,教坏天下堂官掌印司官督抚司道首府及一切红人,专意揣摩迎合,吃醋捣鬼,当痛除此习,独行其志。阴阳怕懵懂,不必计及一切。(胡林翼)
人贵专一,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。军旅之事,胜败无常,总贵确实而戒虚捏。确实则准备周妥,虚饰则有误调度,此治兵之最要关键也。粤逆倡乱以来,其得以肆志猖獗者,实由广西文武虚饰捏报,冒功幸赏,以至蔓延数省,流毒至今,莫能收拾。(胡林翼)
事上之诚意感之,实心待之,乃真事上之道。若阿附随声,非敬也。(胡林翼)
挟智术以用世,殊不知世间并无愚人。以权术凌人,可驭不肖之将,而亦可仅取快于一时。本性忠良之人,则并不烦督责而自奋也。(胡林翼)
君子之道,莫大乎以忠诚为天下倡。世之乱也,上下纵于亡等之欲,奸伪相吞,变诈相角,自图其安而予人以至危,畏难避害,曾不肯捐丝粟之力以拯天下。得忠诚者起而矫之,克己而爱人,去伪而崇拙,躬履诸难,而不责人以同患,浩然捐生,如远游之还乡,而无所顾悸,由是众人效其所为,亦皆以苟活为羞,以避事为耻。呜呼!吾乡数君子所以鼓舞群伦,历九载而戡大乱,非拙且诚者之效欤!(曾国藩)
凡说话不中事理、不担斤两者,其下必不服。(曾国藩)
蔡锷评语:
吾国人心,断送于伪之一字,吾国人心之伪,足以断送国家及其种族而有余。上以伪驱下,下以伪事上,同辈以伪交,驯至习惯于伪,只知伪之利,不知伪之害矣。人性本善,何乐于伪,惟以非伪不足以自存,不得不趋于伪之一途。伪者人固莫耻其为伪,诚者群亦莫知其为诚,且转相疑骇,于是由伪生疑,由疑生嫉。嫉心既起,则种种恶德,从之俱生,举所谓伦常道德,皆可蹴去不顾,呜呼,伪之为害烈矣!军队之为用,全恃万众一心,同胞无间,不容有丝毫芥蒂,此尤在有一诚字为之贯串,为之维持,否则如一盘散沙,必将不戢自焚。社会以伪相尚,其祸伏而缓;军队以伪相尚,其祸彰而速且烈。吾辈既充军人,则将伪之一字,排斥之不遗余力,将此种性根拔除净尽,不使稍留萌蘖,乃可以言治兵,乃可以为将,乃可以当兵。惟诚可以破天下之伪,惟实可以破天下之虚。李广疑石为虎,射之没羽,荆轲赴秦,长虹贯日,精诚之所致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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