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折
(沖末扮范仲淹同外扮宋公序上，詩云)龍樓鳳閣重城，新築沙堤宰相行。我貴我榮君莫羨，十年前一書生。老夫姓范名仲淹字希文，累蒙擢用，頗有聲。今謝聖恩可憐，除老夫爲天章閣學士之職。這是老夫幼年朋友，姓宋名公序。還有一個同堂小弟，張名鎬字邦彥。老夫自登仕途以來，與兄弟張鎬數不能相會，未知進取功名也流落四方？老夫常切切心，拳拳在念。今奉聖人命，著老夫江南採訪賢士，公序所除揚州爲理。只今日俺兩個便索登程去也。宋公序云)哥哥，您兄弟已行，別無他事，止有一女，曾許聘他人。哥哥可有甚麽好親事保舉，將來就勞哥主婚，成就這門親事。(范仲淹云)相公放心。我一同堂小弟張鎬，論此生的才學，不在老夫之下。若有書呈到于相公跟前，便成就了這門親事。(宋序云)多謝哥哥，您兄弟謹領。則今日辭了哥哥，往揚州之任走一遭去。(先下)(范仲淹云)宋公序去也。老夫不敢久停住，則今便往江南採訪賢士走一去來。(下)(淨扮張浩上，詩云)段段田苗接遠村，公莊上戲兒孫。莊農只得鋤刨刀，答賀天公雨露思。家是個莊家，姓張名浩字仲澤，在張家莊居住。廣莊田，牛羊孳畜不知其數，我做個大戶。近新來有個秀才，到我這莊上。我問他名字，他也姓張，名字邦彥。此人滿腹文章，留在莊上教些學生讀書。偷聽他幾句言語“知之爲知之，不知爲不知”。我日無甚事，看了田禾，我去書房裏望那秀才，走一去。(下)(正末扮張鎬引學生上，云)小生汴京人氏，張名鎬字邦彥，幼小父母雙亡。我有八拜至交的哥，乃是范仲淹。他爲翰林學士之職，數載不曾相見。生飄零湖海，流落天涯。在於潞州長子縣張家莊上。一人姓張名浩字仲澤，他見我和他同名同姓，留我他莊上教著幾個蒙童度日。張鎬，幾時是你那發達時節也呵!(唱)
【仙呂】【點絳唇】我本是那一介寒懦，半生沒紅塵路.則我這七尺身軀,可怎生無一個安身處？
【混江龍】常言道七貧七富，我便似阮籍般依哭窮途。我住著半間兒草舍，再誰承望三顧茅廬。我這飯甑有塵生計拙，越越的門庭無徑舊遊疏.(帶)常言道“三寸舌爲安國劍,五言詩作上天梯.”(唱)有這上天梯，可怎生不著我這青霄步？我可便望蘭畫閣，剗地著我甕牖桑樞。
(云)學生每，門首覰著，看有甚麽人來。(學生)理會的。(范仲淹上，云)老夫范學士。自離了汴，隨咱採訪賢士，來到這潞州長子縣，打聽的我那弟張鎬在於張家莊上教學。老夫直來到此處，探望那兄弟走一遭去。可早來到也。祗候人接了馬者。童，你師父在家麽？(學生云)師父家裏有.(范仲淹)你報復去，道有范學士特來相訪。(學生報云)有學士在於門首。(正末云)道有請。(范仲淹云)賢弟來無恙？(正末云)哥哥請坐，受您兄弟兩拜。(唱)
【後庭花】哥哥也，咱可便相識了數載餘。哎，個故人音信疏；遠阻隔三千里。你可便近新來安樂？(云)比及哥哥來，我早知道了也。(范仲淹云)兄，我又不曾有書信來，你如何知道？(正末唱)我昨看文書，猛擡頭，疑怪他這燈花兒結聚，今日個果迎你個長者車。
(范仲淹云)賢弟，論你高才大德，博學廣文，爲不進取功名，剗地在此教學爲生，可是主何意?(正云)哥哥，你兄弟一言難盡!(唱)
【油葫蘆】則這斷簡殘編孔聖書，常則是養蠹。我去這六經中枉下了死工夫。凍殺我也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解、《毛詩》注，餓殺我也《尚書》雲、周易》傳、《春秋》疏。比及道河出圖、洛出書，禁那水牛背上喬男女,端的可便定害殺這個漢相如!
【天下樂】這世裏難乘駟馬車，想賢也波愚，並居。我幹受了漏星堂半世活地獄。(范仲淹云)你攢下些甚麽囊篋？(正末唱)我渾攢下不到六七斤家，五四鬥家粟，幾時能夠播清風一萬古？
(范仲淹云)賢弟受窘。你肯謁托一兩個朋友呵，有濟惠。得些盤費，進取功名,可不好那!(正末云)哥，如今難投托人，今人與古人不同。(唱)
【那吒令】當日個結交有周瑜魯肅，當日個量有王陽貢禹，今日個義讓無管仲鮑叔。則我這運未、時難遇，枉了狂圖。
【鵲踏枝】我如今帶儒冠，著儒服，知他我那裏有公侯也伯子男乎？我左右來無一個去處，天也，索閣落裏韞櫝藏諸!
(范仲淹云)兄弟也，你是看書的人，便好道“富不用買良田，書中自有千鍾粟；安居不用架高堂，中自有黃金屋；出門莫恨無人隨,書中車馬多如簇；妻莫恨無良媒，書中有女顔如玉。”前賢遺語，道不差也。(正末唱)
【寄生草】想前賢語，總是虛。可不道“書中馬多如簇”,可不道“書中自有千鍾粟”,可不道“書有女顔如玉”；則見他白衣便得一個狀元郎，那裏綠袍兒賺了書生處。
【么篇】這壁攔住賢路，那壁又擋住仕途。如這越聰明越受聰明苦，越癡呆越享癡呆福，越糊突有了糊突富!則這有銀的陶令不休官，無錢的子張幹祿。
【六么序】我想那今世裏真男子，更和那大丈，我戰欽欽撥盡寒爐。則這失志鴻鵠，久困鼇魚，不如那等落落之徒。枉短檠三尺挑寒雨，消磨盡這景桑榆。我少年已被儒冠誤，羞歸故里,懶睹鄉閭。
【么篇】則這寒儒，則索村居，教伴哥讀書，表描朱。爲甚麽怕去長安應舉？我伴著夥士大夫，著些百衲衣服，半露皮膚。天公與小子何辜，問黃誰買《長門賦》?好不直錢也者也之乎!我平生正直私曲，一任著小兒簸弄，山鬼揶揄。
(范仲淹云)賢弟，似此訓蒙呵，幾時是你發達時也!(正末云)您兄弟吃這些學生每定害殺我也。唱)
【金盞兒】出來的越頑愚，忒乖疏；便有文宣哲劍難拘束。一個個拴縛著紙毽子，一個個裝畫悶蘆。一個撮著那布裙踏竹馬，一個舒著那臁肕跳灰。他每那裏省的鴉窩裏出鳳雛，您兄弟常則是油甕捉鮎魚。
(范仲淹云)兄弟，請你那東道出來，我和他廝見。請科，淨上，云)我如今無甚事，學堂裏望那張鎬去。正末云)老兄，我哥哥范學士來在此，你和他廝見咱。做見科)(范仲淹云)老兄，賢弟在此多蒙垂顧。(淨)知之爲知之，不知爲不知。(正末云)小生往常曾，此便是小生的哥哥范學士。(淨云)多勞相公遠降，失迎迓。知之爲知之，不知爲不知。(范仲淹云)賢，這廝也是個愚理之人。(正末云)哥哥，量他何足哉!(唱)
【醉扶歸】這廝蠢則蠢家豪富，富則富腹中虛。帶云)哥哥，(唱)便道東道和門館德不孤，他純經義詞賦，他識字呵不抵死十分看書；他則是個中選的田戶。
(淨云)老相公請坐，我執料些茶飯去。知之爲知，不知爲不知。(下)(范仲淹云)兄弟，你身邊有何課。(正末云)您兄弟積下萬言長策，哥哥你試看咱。范仲淹云)兄弟，我將此萬言長策獻上聖人，保舉你官，意下如何？(正末云)此處豈你兄弟久遠安身之？(范仲淹云)兄弟，既然你要轉動，我與你三封書，托三個人去。頭一封書洛陽黃員外，你投托他去。見我書呈，你那衣食盤費都在此封書上。第二封書黃州團練副使劉仕林。他見我書呈必有厚贈。這第封書是最要緊，是揚州太守宋公序，你下到這封書，休說你那盤纏鞍馬，就是前程事，都在此封書。兄弟也，你著意者。你若不得第時，權在張家莊住，我著人來取你爲官。你意下如何？(正末云)多哥哥賜我這三封書。我辭別東家，便索長行也.(淨，云)弟子孩兒不中用，燒著一隻鵝，卻揭開鍋蓋，被他飛的去了。(正末云)長者，小生在此多多混踐。衆學生各自還家去，等我回時，可教他再來讀書。哥，小弟收拾了琴劍書箱，便索起程也。(唱)
【賺煞】您兄弟先謁信安君，後記揚州牧，看子今番命福。你兄弟一片功名心更速，豈不聞光陰過隙白駒。我將這護身符，你著我變幾貫青蚨.(帶)長者。(唱)我投人須投大丈夫。則這新豐一旅，著馬周來不遇。(帶云)哥哥，你可放心也。(唱)你我專等常何的那一紙薦賢書。(下)
(范仲淹云)兄弟去了也。長者恕罪。老夫就將著萬言長策去獻與聖人，保舉兄弟爲官。不敢久停久。祗候將馬來，別處採訪賢士走一遭去來。(同下)
(范仲淹上，云)老夫范學士，自與兄弟張鎬同到師，見了聖人，日不移影，對策百篇。聖人見喜，爲頭名狀元。今日驛亭中安排茶飯，管待狀元。令請去了，這早晚敢待來也。(正末上，云)張鎬怎想今日也呵!(唱)
【雙調】【新水令】往常我望長安心急馬行遲，承望坐請了一個狀元及第。恕面生也白象笏，少拜也紫朝依。今日個列鼎而食，煞強如淡飯黃虀。到日恰回味。
【駐馬聽】當日個廢寢忘食，鑄鐵硯長分磨劍水；到今日攀蟾折桂，步金階才覓著上天梯。得青割斷管甯席，險白頭擲卻班超筆。謝罷禮，君恩敕平身立。
(做見科)(范仲淹云)兄弟崢嶸之日，奮發有時。不是這一番舉薦呵，豈有今日？(正末云)不幹哥哥。(范仲淹云)果然不幹我事，是兄弟的才學過人。正末云)也不是。(范仲淹云)都不是呵，憑甚麽得這來？(正末唱)
【雁兒落】都則爲范張雞黍期，今日得龍虎風會。你休誇舉薦心，我非得文章力。
【得勝令】都則爲那平地一聲雷，今日對文武班齊。想當初在古廟裏題詩句，誰承望老龍王劈破皮。其實、驅逼的我無存濟；誰知、可元來運通也發迹。
(長老云)貧僧來到這京師，聽知的張鎬中了頭名元，在於驛亭中。我望相公走一遭去。(做進見科)范仲淹云)長老間別無恙？(正末云)長老勿罪。(長云)恭喜相公已得美除。(正末唱)
【落梅風】當日個薦福碑，多謝你老禪師倒陪紙墨。不想那避乖龍肯分的去碑上起，可早霹靂做零麻碎。
(宋公序上，云)小官宋公序。聽知的范學士哥哥驛亭中，我先去見哥哥去。趙實，你休著走了那張，只在這裏等著。來到門首，我自過去。(做見範，云)哥哥一別許久。(范仲淹云)相公，你與這相廝見。(宋問科，云)敢問哥哥，這位是誰?(范仲淹)則這個便是張鎬。(看張云)呆弟，這個便是揚州守宋公序。(正末唱)
【水仙子】枉自有三封書劄袖中攜，我則索撥寒爐一夜灰。眼睜睜現放著傍州例，我則去那菜饅處拖狗皮。早兩樁兒送的來路絕人稀。(范仲淹云)弟，那死的死了，揚州爲何不去？(正末唱)便道你州牧能義氣，我則怕又做了死病難醫。
(宋公序云)哥哥不知，您兄弟路上拿住一個假張也。(范仲淹云)在那裏？拿將過來。(正末云)張仲，我和你有甚冤仇，著人殺壞我來？(淨云)知之爲之，不知爲不知。(正末唱)
【川撥棹】你道你便老實，你不知爲不知，你會拽耙扶犁，抱甕澆畦。萬言策誰人做的？你待要假虎威。哎，你個賈長沙省氣力。
【七弟兄】就裏、端的，現放著試金石。這是邦取則魚龍地，對金鑾壯志吐虹霓，不比你那看青滿眼騎驢背。
【梅花酒】呀，張仲澤你忒下得，說小生當日，波迸流移，無處可也依棲。他倚恃著黃金浮世在，險些兒白髮故人稀。當日在，村莊裏、村莊裏，教的；教學的，謝天地；謝天地，遂風雷；遂風雷，白衣；脫白衣，上丹墀；上丹墀，帝王知；帝王知，身虧；我身虧，那一日；那一日，便心坦克；便心，得便宜。
【收江南】呀，你今日討便宜翻做了落便宜。待將漚麻坑，索換我那鳳凰池。(淨云)可憐見我父年紀高大，又有疾病哩。(正末唱)你道你父親年老殘疾,他也不是個好的.常言道“老而不死是爲賊。”
(云)只不見我那大恩人在那裏？(曳剌云)相公認灑家嗎？只我便是趙實。(末云)哥哥，受張鎬兩拜。曳剌云)灑家不敢，相公請起。(范仲淹云)兄弟，你甚麽拜他？(正末云)哥哥不知，我當此一日，若不他饒了我性命呵，豈有今日!(范仲淹云)原來有這事。你一行人聽我下斷：假張浩暗賴了萬言長策，圖官爵，殺壞平人，市曹中明正典刑；趙實見義當，不行邪徑，就加你爲吉陽縣令；薦福寺長老加爲衣太師；宋公序選吉日良辰，就招女婿張鎬過門。夫殺羊造酒，做一個喜慶的筵席。(衆謝科)(正旦)
【鴛鴦煞】則這遠公休結白蓮會，謝安卻被蒼起，誰知也有這日。成就了宰相薦賢心，才趁了男仗義膽，白破了賊漢拖刀計。倒招了個女嬌娃結眷，和你這老禪師爲交契。大都來是書生命裏，不爭黃閣玉堂臣，幾乎的做了違宣抗敕鬼。
目： 三封書揭揚州牧
名： 半夜雷轟薦福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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