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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雷轟薦福碑

作者:馬致遠   发表时间:2025-04-05 21:08

第三折


  (駕引內官上,云)自家漢元帝。自從明妃和番,人一百日不曾設朝。今當此夜景蕭索,好生煩惱。將這美人圖挂起,少解悶懷也呵。(唱)

  【中呂】【粉蝶兒】寶殿涼生,夜迢迢六宮人。對銀台一點寒燈,枕席間、臨寢處,越顯的吾身幸。萬里龍廷,知他宿誰家一靈真性。

  (云)小黃門,你看爐香盡了,再添上些香。(唱)

  【醉春風】燒盡禦爐香,再添黃串餅。想娘娘竹林寺不見半分形,則留下這個影、影。未死之時,生之日,我可也一般恭敬。

  (云)一時困倦,我且睡些兒。(唱)

  【叫聲】高唐夢苦難成,那裏也愛卿、愛卿,怎生無些靈聖?偏不許楚襄王枕上雨雲情。

  (做睡科,)(旦上,云)妾身王嬙,一番到北地,自逃回。兀的不是我主人!陛下,妾身來了也。(番上,云)恰才我打了個盹,王昭君就偷走回去了。急急趕來,進的漢宮,兀的不是昭君!(做拿旦下)駕醒科,云)恰才見昭君回來,這些兒如何就不見了?唱)

  【剔銀燈】恰才這搭兒單于王使命,呼喚俺那君名姓。偏寡人喚娘娘不肯燈前應,卻原來是畫上丹青。猛聽得仙音院鳳管鳴,更說甚蕭韶九成。

  【蔓青菜】白日裏無承應,教寡人不曾一覺到明,做的個團圓夢境。(雁見科)(唱)卻原來雁叫長兩三聲,怎知道更有個人孤另。

  (雁叫科)(唱)

  【白鶴子】多管是春秋高,筋力短,莫不是食少,骨毛輕?待去後,愁江南網羅寬;待向前,怕北雕弓硬。

  【么篇】傷感似替昭君思漢主,哀怨似作薤露田橫,悽愴似和半夜夢歌聲,悲切似唱三疊陽關令。

  (雁叫科)(云)則被那潑毛團叫的悽楚人也。(唱)

  【上小樓】早是我神思不安,又添個冤家纏定。叫得慢一會兒緊一聲兒,和盡寒更。不爭你打盤旋,搭裏同聲相應,可不差訛了四時節令?

  【么篇】你卻待尋子卿、覓李陵,對著銀台,醒咱家,對影生情。則俺那遠鄉的漢明妃雖然得命,見你個潑毛團也耳根清淨。

  (雁叫科)(云)這雁兒呵。(唱)

  【滿庭芳】又不是心中愛聽,大古似林風瑟瑟,溜冷冷。我只見山長水遠天如鏡,又生怕誤了你途。見被你冷落了瀟湘暮景,更打動我邊塞離情,還甚雁過留聲。那堪更瑤階夜永,嫌殺月兒明。

  (黃門云)陛下省煩惱,龍體爲重。(駕云)不由我煩惱也。(唱)

  【十二月】休道是咱家動情,你宰相每也生憎。比那雕梁燕語,不比那錦樹鶯鳴。漢昭君離鄉背井,他在何處愁聽!

  (雁叫科)(唱)

  【堯民歌】呀呀的飛過蓼花汀,孤雁兒不離了凰城。畫簷間鐵馬響丁丁,寶殿中禦榻冷清清。寒波更,蕭蕭落葉聲,燭暗長門靜。

  【隨煞】一聲兒繞漢宮,一聲兒寄渭城;暗添白髮成衰病,直恁的吾家可也勸不省。

  (尚書上,云)今日早朝散後,有番國差使命綁送延壽來,說因毛延壽叛國敗盟,致此禍釁。今昭君死,情願兩國講和。伏候聖旨。(駕云)既如此,便毛延壽斬首祭獻明妃。著光祿寺大排筵席,犒賞來回去。(詩云)葉落深宮雁叫時,夢回孤枕夜相思。然青塚人何在,還爲蛾眉斬畫師。

    目: 沈黑江明妃青塚恨
    名: 破幽夢孤雁漢宮秋
  (范仲淹上,云)老夫范學士。自從將兄弟張鎬加吉陽縣令,至今音信皆無。老夫今奉聖人的命,差夫饒州公幹。收拾行裝,便索往饒州走一遭去來。下)(外扮長老上,詞云)澗水煎茶燒竹枝,袈裟零落風吹。看經只在明窗下,花開花落總不知。貧僧乃福寺長老。自幼出家剃度爲僧,經文佛法無不通曉。這寺中碑亭內有一統碑文,是顔真卿寫的,就是他手鐫的。書法精妙,寺中以爲至寶,等閒人不得見。日有一人姓張名鎬,是范學士的朋友。因持三封書托人,妨殺了兩個人,流落在此,貧僧每日齋食管。今日無甚事,請到方丈中與此人攀話。這早晚敢來也。(正末上,云)打聽的范學士哥哥在此饒州爲史,小生一徑的投到饒州來。不想哥哥又宣的回去,小生淹留在這薦福寺中安下,多多的定害這長老。間使人來請小生,須索方丈中走一遭去呵!(唱)

  【中呂】【粉蝶兒】千里而來,早則不興闌了猷訪戴,幹賠了對踐紅塵踏路的芒鞋。則俺那守饒、范學士,故人安在?哥也,不爭你日轉千階,我是第三番又劫著個空寨。

  【醉春風】行殺我也客路遠如天,閃殺我也侯深似海。趁著這木魚聲,每日上堂齋;秀才也,更甚麽客、客?謝長老慈悲,爲小生貧困,將我做上看待。

  (見長老科,云)長老,小生在此多混踐長老也。長老云)不敢。請坐。敢問先生學成滿腹文章,爲何進取功名,剗地流落四方,是何主意?(正末云)長不問呵,小生不敢說。休賺絮煩,聽小生說一遍咱。長老云)先生慢慢說一遍。(正末唱)

  【石榴花】小生可便等三年一度選場開,守村看書齋。(長老云)當初范學士可怎生相訪來?(正末)不想俺那月明千里故人來,他見我便困在、萬丈埃。(長老云)說道了與你三封書,去投奔人如何?正末唱)倚仗著他三封書,還了我這饑寒債。(帶云)處托生也。(唱)先妨殺一個洛陽的員外,奔黃州早無方礙,半路裏先引的一個旋風來。

  (長老云)先生但肯謁托一兩個朋友呵,必有濟。(正末唱)

  【鬥鵪鶉】只爲他財散人離,閃的我天寬地窄。死待要屈脊低腰,又不會巧言令色,況兼今日十謁門九不開。休道有七步才,他每道十二金釵,強似三千劍客。

  (長老云)先生何不進取功名,自甘流落?(正末云)生待要往京師去,爭奈缺少盤纏。(長老云)既然如,你若進取功名呵,我無物相贈,我這碑亭中有一碑文,乃是顔真卿書法,我將一千張紙,幾錠墨,小和尚打做法帖,賣一貫錢一張,往京師去一路上盤纏,意下如何?(正末唱)

  【普天樂】謝吾師,傾心愛,有田文義氣、趙的胸懷。打一統法帖碑,去向京師賣。到處裏書生相待,誰肯學有朋自遠方來?那裏取鳴時的鳳麟,別些個喧簷的燕雀,當路的狼豺。

  (長老云)先生,今日天色晚了,到來日著行者與打法帖。老僧回方丈中去也。(下)(正末云)我閉上門,就方丈中宿過一夜。明日五更前後,打了這碑,慢慢的上路便了。(內做雷響科)(云)兀的雷響,下雨也!我開了這門試看咱。好大雨也呵!(唱)

  【紅繡鞋】本待看金色清涼境界,霎時間都做黃公水墨樓臺。多管是角木蛟當直聖親差,把黃河得至,和東海取將來,抵多少長江風送客。

  (帶云)這雨越下的大也。(唱)

  【上小樓】這雨水平常有來,不似今番特煞。場大雨非爲秋霖,不是甘澤,遮莫是箭杆雨、過雲,可更淋漓辰靄。(帶云)我今夜不讀書。(唱)看你生飄麥。

  (帶云)兀的不嚇殺我也!(唱)

  【么篇】振乾坤雷鼓鳴,走金蛇電影開。他那撼嶺巴山,攪海翻江,倒樹摧崖。這孽畜,更做你般神通廣大,也不合佛頂上大驚小怪。

  (龍神上,云)鬼力轟碎了碑文。這張鎬,你聽者。詩云)莫瞞天地神祗,禍福如同燭影隨。善惡到頭終報,只爭來早與來遲。(下)(正末云)天色明瞭,我那碑文。呀!一夜雷轟碎了這碑文也!(唱)

  【滿庭芳】粉碎了閻浮世界,今年是九龍治水,不少珠露成災。將一統家丈三碑,霹靂做了石頭塊,的則好與婦女捶帛。把似你便逞頭角欺俺這秀才,似你便有牙爪近取那澹石,周處也曾除三害。我若那魏征劍來,我可也敢驅上斬龍台。

  (云)怎生不見長老到來?(長老上,云)張先生,夜雷雨不住,可是怎生?(正末云)長老,一夜雷轟了這碑文也。(長老云)你因甚惱著雷神來?(正末)

  【快活三】你不去五臺山裏且逃乖,幹把個梵宮密雲埋。則待要倒天河淹沒了講經台,那裏取日光琉璃界。

  【鮑老兒】當日個七個女思凡,養著俺這秀才,其間可不好霹碎了天靈蓋。古廟裏題詩,是我罵來。不曾學了煮海張生怪。我腹懷錦繡,劍揮星斗,胸江淮,饒你衝開海獄,磨昏日月,崩塌山崖。

  (云)長老,小生命運如此,是天不容小生也。這角邊有株槐樹,要我這性命做甚麽?倒不如撞槐身。(范仲淹沖上拖末,云)螻蟻尚且貪生,爲人何不命?(正末唱)

  【十二月】我爲甚麽的做鉏麑觸槐,拚舍了這木形骸?(范仲淹云)孔子有言:“吾豈匏瓜也哉!”著我無處安排。(范仲淹云)我不曾與你三封書來?正末唱)再休題三封書與我添些兒氣概,怎知道救不我月值年災。

  【堯民歌】做了場蒺藜沙上野花開。(范仲淹)指望你金榜標名。(正末唱)但占著龍虎榜,誰思這遠鄉牌?那裏是揚州車馬五侯宅,今日個洛陽花一時來?哀也波哉,西風動客杯,空著我流落在天外!

  (范仲淹云)兄弟也,你則今日跟的我往京師見聖去來。(正末云)小生情願跟的哥哥走一遭去。(唱)

  【耍孩兒】更怕我東南倦上紅塵陌,空惹的行賽色。可不騎鶴人枉沈埋,把著個顔回瓢也叫化的來。未曾結廬山長老白蓮社,正遇著東海龍王大會。他共我冤仇大,將這座藥師佛海會,都變作趙太凶宅。

  【二煞】若不是八金剛護著寺門,險些兒四天值著水災。偏這條龍不受佛家戒。恰才禪燈老衲開眼,可又早薦福碑文臥綠苔。空悲慨!他風雲已遂,日月難捱。

  【一煞】雖然相公回百姓安,則怕小生行雨又,也是我曾經著蛇咬自驚怪。我則見一株松影橫僧,錯認做個千尺蒼龍臥殿階,真無奈。今日貴神迎喜,我問甚麽青龍洞求財。

  【煞尾】相公文章欺董仲舒,詩才過李白。則這三封書齎發我做十年客,你則休教八輔相葫蘆提那萬言策。(同下)

  (長老云)貧僧無甚事,陪著范學士同赴京師走一去來。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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